来找曾骐加号的家长,总会如愿。
漏斗胸的患儿很多,曾主任的手术又是出了名的好。
更因为,曾骐只会给自己“增负”,不愿对孩子说“不”。
作为北京儿童医院胸外科主任,他引领了胸腔镜的普及和发展,更在胸壁畸形的NUSS手术上取得了让世界瞩目的创新。不大的诊室里,以曾骐为中心点,由里而外,分布着三拨患者。在他的右手边,一瓶矿泉水敞着口,这是他在第五个小朋友诊闭后打开的,只喝了一口未及拧好,就被家长打断。
暑期的一个周一,曾骐每周唯一的门诊日,“任务量”预计又要冲击200。这是患儿的特点决定的——北至黑龙江,南到珠海,家长的想法都一样——希望胸壁畸形的孩子能在寒暑假期间得到他的治疗。
即便不算复诊患者,巨大的工作量也非常人可及。这其中,当然还有先天性肺疾病、纵隔肿瘤以及其他疑难杂症的患者。因此,曾骐的门诊速度极快,在有限的时间里完成超高密度的信息“交换”:迅速了解患儿信息、直抓重点、给出不止一个方案给家长、达成最优选择……
对孩子,他总是不吝惜分秒给他们“小小的鼓励”。胸壁畸形的患儿通常都会不太自信的含胸,曾骐总会不厌其烦地起身,笑着拍拍孩子的后背:“来,挺胸抬头,这样多好看!”一看一摸之间,他就完成复查,迅速判断出是否需要安排手术。
这个上午,那瓶矿泉水一直敞着口,曾骐也没有去过洗手间。午餐的盒饭他吃了17分钟,在科里医生的轮流协助下,全天接诊11个小时,接诊量208个。
胸外科的副主任陈诚豪说,曾主任的最高纪录是240个。当然,那是曾骐用超长“待机”、不吃午饭拼出来的。
长期与这些患儿打交道,曾骐对如何规划孩子们的时间已颇为熟练。八月中手术是否耽误开学、延迟拆板会不会影响军训、是暑假做还是寒假做……他给出的方案,往往已经替家长们往前想了一步。
然而,由于病人太多且集中,他也有“麻爪”的时候,然后就只好逼自己,往周二加,往周三加、往周四加……把手术排期加成了每天早上6点多开始。
“这种强度你受得了吗?”笔者问。
“确实是累,但孩子们大老远过来不容易,多管一个是一个。”曾骐轻描淡写。
不但管,还要管好。
对于即将入院的小患者,他专门印制了一张流程图——从就诊卡的充值数额,到开检查单的具体位置全部详细标注。说是“小患者”,其实孩子们的年龄横跨18年,从“刚会走”一直到“一米九”都有。
胸外科的病房在2楼拐角处,整体淡黄的色调显得温暖舒适,最里面的一间,是留给拆完钢板的患儿们。
每天查房的时候,曾骐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一批,总会在全科大查房后又独自溜达回这间病房,把刚才的话再嘱咐一遍:“得坐直了!你们(家长)得提醒他,挺帅的小伙子,咱不能白做!”不放心,是因为拆板出院之后,成长中的矫正他就“管不到”了。
家长们说,孩子们最听曾主任的话。其实,曾骐连家长们也管。他会特意叮嘱一位患儿的母亲去做影像检查,因为她比她儿子更“疑似马凡(一种可致命的遗传性疾病)”。他也会在挤出人群之后,给病房打电话,让他们早几分钟把挤在门口的家长们放进去,因为“太热了,他们太受罪了”。
每周二到周四,连续三天都是曾骐的手术日,这当然是为了“消化“他那效率奇高的“疯狂星期一”:两天集中对付胸壁畸形,剩下一天则预留给相对复杂的肺部疾病和肿瘤手术。本科室的手术台不够用,就借其他科室的插空做,最忙的时候,他曾经创下了一天完成25台手术的手术室最高单台纪录。
“这是这周的手术计划,三天已经超过了60台。”陈诚豪举起两张拼接在一起的A4纸,笑道,“估计每天都要忙到10点多了。”这样的节奏,在曾骐的团队习以为常。
在一台肺叶切除术中,曾骐双臂架空,手握腔镜,腰部微微弯曲,通过显示屏一点点寻觅着隐藏在肺内的血管,然后进行切割分离。这是个经过手术和化疗后再次转移的横纹肌肉瘤,巨大的病灶将孩子的脏器压迫变形,为了不带来更大损伤,曾骐一点点精细探、拨、挑、夹……2个小时之后,病灶得以完美切除。期间,他始终保持着同样的操作姿势,几乎没有任何调整。手术室里的曾骐,也干“休息脑子”的力气活儿。接送患者,台上的固定、翻身移位他都会亲自上手。“跟着我的节奏,大家能干得更多。挤出半个小时,就能多做一台‘漏斗胸’”。连续完成3台手术的间隙,他轻轻揉着手腕说。
多做手术的同时,如何带领科室骨干通过精细化的管理,把有限的24张床位周转的速度也提上去,更是曾骐的目标。
“你住进来了,要想想后面还有人排着,还有迫切需要手术的。”这是他在病房里常对家长说的话。
纵隔,位于双侧胸腔之间,罩拢着心脏、主动脉、气管、胸腺和神经等。胸腔镜下的纵隔肿瘤手术,是小儿胸外科难度最高的手术。
但无论是直径超过10cm的巨大肿瘤,还是包裹着重要血管的难切除肿瘤,对曾骐来说,都已不再是禁忌。这类手术中,对医生最大的挑战要算是对出血的控制。
有这样一例高难度手术,至今让陈诚豪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6岁的女孩,影像学检查显示,颈部和纵隔中的瘤体将锁骨下动脉和膈神经紧紧包裹,而锁骨下动脉是连接心脏主动脉的第一个分支,一旦损伤出血极快;另一方面,膈神经若发生损伤,就会膈肌抬高,进而压迫肺部。
这么多的难题,曾骐仍然决定用腔镜,理由是,这是对孩子创伤最小的选择。
出血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瞬间涌出的血液令周围助手有些紧张。曾骐面不改色,说了一句:“别慌,所有人动作快一些。”
监控着血氧血压、用吸引器清理术野、寻找出血点、血管钳夹闭。听起来并无意外,成败却在于冷静和速度。一气呵成的处置,让这台手术的出血量控制在100毫升。
“根据当时的情况,很多医生可能都会选择中转开胸,但是主任说如果开胸,最快也要十分钟,期间无法进行止血,结果会天差地别。”陈诚豪把这称为“几乎是力挽狂澜的处置”。
力挽狂澜的能力,来自20年的磨砺。
作为全国小儿胸外科的领头羊,北京儿童医院从1998年起开始开展小儿胸腔镜手术算起,腔镜技术初生的十年,曾骐是见证者,更是探索者“本尊”。
上世纪90年代,腔镜技术率先在成人领域普及,正是意识到了微创外科的前景,曾骐前往成人医院进修。他发现,从成人到小儿并非只是简单的“缩小版”。由于儿童气道结构狭窄,不能像成人那样进行双腔气管插管实现单肺通气开放术野。这就意味着,成人胸腔镜的技术无法“拿来就用”。
触类旁通。
曾骐从同为“微创”的腹腔镜手术中得到启发:腹腔镜手术通过注入二氧化碳的方式形成气腹,获得操作空间,这个操作可以借鉴到胸腔镜手术!“但是,与腹腔打气不同,胸腔里的气一旦压力过高,就会影响呼吸。到底打多少,谁也摸不准……”在他的记忆里,这是曾让他绕不开的难点。
“凡是没有经过论证的,都不能用在孩子身上。”既然绕不开,曾骐决定“趟过去”。在那个尚未互联网化的年代,为了做好小儿胸腔镜,曾骐总会去图书馆翻查各种资料,然后将国际最前沿的内容复印下来反复琢磨。
在开始胸腔镜技术早期,人工气胸的压力控制在4-6mmHg,不能进行复杂手术,只能做脓胸、肺活检等简单操作。随着经验的积累,曾骐和同伴们开始注重流量的控制,通过麻醉后对动脉压、中心静脉压、血氧饱和度等循环呼吸指标的检测,一步步尝试将压力值调高,3年间的摸索,将压力提高到10-12mmHg,通过戳卡上的开关随时调节气体的流量,即保证了安全又得到了充分的手术空间。
探索过程中,曾骐和同事发现,在没有严重呼吸道或血流动力学异常的情况下,使用附带阀门的"Trocar"(相当于腔镜的工作通道),通过小潮气量、低压力峰值和加快呼吸速率,可顺利使肺萎陷,这也为后续的手术提供了最关键保障。
除了流量压力问题,还有空间问题。儿童胸腔空间小,对手术器械和操作方式的要求更高。
比如,成人腔镜下的缝合,可以使用推结器在腔外打结,再推进腔内,但并不适用于儿童胸腔镜。为此,曾骐“因地制宜”,为儿童缝合时,用基础的手术器械深入腔内,一套一拽,同时打两个结叠在一起。如今,这种“张力结”已经成为团队标配。
就这样,从如何切口、如何人工气胸到改善缝合质量,曾骐一步步完善着小儿胸腔镜标准化的“进度”。
“利其器”之后,唯有苦练才可能“善其事”。
在不断摸索“硬件”的同时,曾骐也在打磨着自己的软实力——模拟训练中的缝合打结,手、眼与器械、屏幕的顺畅配合,经过数以万计的练习和实践之后,曾骐成为了国内最早完成高质量胸腔镜手术的儿外科医生之一。
十年探索,胸腔镜技术在儿童医院胸外科日益成熟。2007年,曾骐团队在中华小儿外科杂志上,发表了《电视胸腔镜在小儿胸部外科手术中的应用》,将1998年以来的556例胸腔镜手术资料一一总结。
起跑快的团队,在加速跑的阶段自然越跑越快。此后,曾骐带领团队不断扩大胸腔镜在小儿胸外科领域的应用范围,包括肺囊性病、纵隔肿瘤、脓胸、乳糜胸、漏斗胸、贲门失驰症、食管狭窄,膈疝以及心包开窗等手术在内,几乎小儿胸部的所有手术都能通过微创技术完成,并能获得良好的预后,年龄最小的患者不足一个月。
“曾疯子”有句话:“只要适合胸腔镜的,再不好做的肿瘤我都做!”
如今,他通过胸腔镜完成的纵隔肿瘤,已近千例。“底气”源自实力,实力源自做到最好,做到极致。业内有一个共识:如果说胸腔镜技术的发展推动了小儿胸外科的进步,那么漏斗胸NUSS手术的出现,则对学科发展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此前,对于漏斗胸这种发病率最高的胸壁畸形,使用时间最长的手术方式就是“截骨”,不仅耗时、费力,对孩子也留下较大的创伤。直到1998年美国的NUSS医生首先报道了一种用时短,创伤小的手术,这将漏斗胸的治疗带入微创时代。
很快,曾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术式的临床价值,于2002年正式将NUSS手术专用器械及内植入支架引入到国内临床。此后4年间,他完成了国内90%的NUSS手术。
这种手术需要在患儿胸内植入钢板支架,将胸壁固定,然后在三年后取出。
最初的标准,是胸腔镜下三切口,但“能否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减少一个创口”,在曾骐的心里扎了根。他专门买来直径2mm的窥镜,尝试通过两端植入钢板的切口伸入的方式,进行前后探查。实践证明,果然达到了预想中的效果。
“手术时,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胸腔内的情况,一点都不能脱离我的眼睛。”这样的精细改进,令NUSS教授本人都笑言“我应该向你学习”。 如今,这种“双切口”术式已经成为业内手术的主流。
曾骐的NUSS手术看起来没有什么“令人窒息的瞬间”:定位、穿引、固定、缝合每一步都紧密衔接,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几乎比业内平均水平快了近3倍。一台手术下来,仅仅会在两侧腋下附近留下1cm左右的痕迹,而这也是曾骐“优化”的结果——为了不让2-3cm的切口,到孩子18岁时变成5-6cm。
“胸壁畸形的孩子通常都会有些自卑,所以要尽可能地减少痕迹。”曾骐说,矫形当然重要,心理变化的预期也要考虑。
同样的,NUSS手术的应用范围也在曾骐的驾驭下不断拓展。2008年,他利用NUSS手术的原理,率先在国内开展微创手术治疗鸡胸,现已实施微创胸骨沉降术治疗鸡胸480余例,而由他作为第一发明人申报的国家发明专利“鸡胸矫形器”已应用到临床。
如今,身为胸壁矫形领域的学术带头人,曾骐已经完成了将近5000例各类NUSS手术,甚至超过NUSS教授本人,成为世界上完成同类手术最多的医生。而他和团队发表的关于NUSS手术的相关论文,至今在数据库文献的被引率中占据首位。与诸多从小立志行医的医生相比,曾骐的职业选择显得有些“随意”。只因家人一句“家里没人学医,学一个也挺好”的建议,懵懂间,他就成为一个儿科医生。
毕业时,成绩优异的曾骐本可以留在其他更相对成熟的科室,但他仍选择了当时无人问津的小儿胸外科。3名大夫,8张床,这就是曾骐想要的“挑战”。
不会看CT,他就主动去放射科取经,后来有了造影技术,每个检查他都会边看边学。毕业仅6年之后,他就站在手术台旁,成为同学之中最早的一位主刀。
尽管微创外科是“大势”,但在制定手术计划时,曾骐始终坚持着高标准——一定要根据患者情况选择最合适的术式,不能单纯为了微创而微创。
曾有一位3岁的患儿,因神经母细胞瘤已经转移到骨髓,化疗3个疗程后,肿瘤有所缩小。考虑到对患儿的承受力,家长强烈要求进行微创的胸腔镜手术。但被曾骐拒绝了。
家长质疑:“昨天一个病友12cm的肿瘤你都用腔镜做了,为什么我们不行?”曾骐耐心解释道,“虽说你肿瘤最大径8cm,比起昨天的肿瘤小得多,但肿瘤包裹胸主动脉,而且已经长到对侧胸腔,如果使用腔镜会消耗大量的时间分离和结扎胸主动脉发出的血管,而且不容易切除对侧的肿瘤,一旦出血,如不能及时控制,甚至会危及生命。不如采用开胸的方式更安全可靠。”
在曾骐看来,微创的精髓在于“快”,但前提是安全, “一旦用时过长,术中和术后并发症出现的概率就会大大增加。微创不单单是创口小,更要把对孩子的伤害减到最小”。能和曾骐“一起疯”的,不会是一般的团队。有分工、有协作,胸外科的早交班总是忙而不乱。
副主任医师张娜说,无论是临床还是科研,曾主任总愿意放手让年轻大夫去做,也乐于在每周例会上与大家分析业界热点,分享经验和技术难点。
主治医师徐长琪是曾骐的学生,在他眼中,老师的要求极高,比如NUSS手术中的钢板如何选、如何放、如何固定,“他的要求是,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活儿要和老师一样好”。
撒豆成不了兵,曾骐撒出去的,是扎扎实实的技术。
11年间,曾骐团队先后多次在全国举办微创NUSS手术学习班,韩国、瑞典、泰国等地的医生也慕名而来。
“进修医生加上培训班学员和外出手术演示,可以说全国做NUSS的大部分医生是经我们培训出来的。”自豪的代价是,曾骐现在很难在北京过周末,他会去全国各地手术或讲课,有时一天辗转三个城市。
由于睡眠少,睡眠质量差,曾骐与很多外科医生一样练就了“随时补觉”功夫,不论飞机,火车还是汽车,只要能坐着就能睡觉,但他也有失眠的时候,就是琢磨新技术、或者如何进行器械和手术改良,一旦有了好点子,也就不用睡了。又是个周四,年轻医生分享会尾声,才七点半,已做完两台手术的曾骐匆匆而来。正赶上讨论幼儿矫形器具,他言简意赅:“并不是所有的病例都适合,不能光听厂家的!”
不把不确定性留给家长和孩子,是曾骐的红线。他说,广泛应用,需要标准。标准怎么来?充分论证和实践。
其实国内关于漏斗胸的术式常有“新闻”,但能做十几种微创术式的曾骐团队并不想出这样的风头,“我们能告诉家长,手术后的哪一年,孩子应该能达到什么样,而不是为了创新而片面追求微创的形式和手术的低龄化,把未经验证的、未来的风险,留给还在发育的孩子”。
“这样不好!”曾骐对学生们最后叮嘱。说这话时,他像一个行业的前辈,更像一个邻家的父辈。
从事儿童胸外科工作30年,是国内为数不多专业从事小儿胸外科工作的专家之一。特别在漏斗胸等胸壁畸形微创治疗以及小儿胸腔镜微创技术方面有较高造诣。作为负责人先后举办六届全国胸壁矫形研讨会暨NUSS手术学习班,学员超千人,规范、安全开展漏斗胸微创手术技术。目前已完成不同类型漏斗胸微创NUSS手术4500余例,鸡胸微创手术480余例,是国内外完成微创胸壁矫形手术例数最多的专家之一。2010年被美国BIOMET MICROFIXATION聘为国际培训医生,并作为新一代PECTUS手术器械研发团队成员之一。
社会任职:中华医学会小儿外科分会内镜组副组长、中国医师协会胸外科分会纵隔及胸壁外科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首都医科大学胸外科学系副主任委员、中国妇幼保健协会妇幼微创专业小儿胸外微创学组主任委员、胸壁矫形微创NUSS手术中国培训中心主任、《中国微创外科杂志》常务编委、《中华胸心血管外科杂志》编委、《中华小儿外科杂志》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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