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他经常拿手艺人自比，点滴累积，体味匠心。于他而言，做手术，技术之外还有着艺术的自我成全。

他喜欢静。 

无论看病还是做手术，抑或为人处事，安静、话少、人很好、有点清高成了同事们对他的一致评价。这种标签式的形容，问他，他有些诧异：“是吗？我都不知道这就是他们眼里的我。”继而淡淡一笑。

他，就是北京儿童医院泌尿外科的那位让人有几分敬畏，又有几分疏离的孙宁大夫。

儿童医院泌尿外科病房外，几乎每天早晨7:00-9:00都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这种情况，抛物线一样，在每周四会达到顶点，这一天，泌尿外科所有医生（包括年逾九旬的黄澄如教授）会齐聚在此，开查房会、共同探讨一周累积下来的复杂困难病例、商议确定最佳治疗方案。

“来得早”也是孙宁的一个标签，同事眼中，他几乎每天七点之前都会出现在病房里。

曾任泌尿外科主任的他，每天上班例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病房巡查。病房内的患者年龄从一岁到十几岁不等，哭闹是家常便饭。孙宁的问询极简单，寥寥数语，并不常见他嘘寒问暖。偶尔会跟家长简单问一下孩子的状况，更多的时候，他都是自己近身去观察病人的情况，以便做出接下来的处置及治疗。针对病情，一问一答，除此之外，并无客套。通常情况下，他负责的两个病房十四位患者一刻钟就能巡查一圈。

之后，等待孙宁的就是早已放好的一摞病历本（大约十四五本），他会根据每个人的情况签字并确认做手术的日期。有时病历本内夹带的化验单会有横逸斜出的情况，孙宁在看完后都会下意识地将它们整理对齐。

因为目前的主要工作是做手术，因此孙宁“看病”的时间多是压缩在早晨的两个小时内。就医患者的增加，令儿童医院的负荷逐年增加，科室每周都处在忙碌中。在泌尿外科，需要做手术的小患者还是会有被积压下来的情况，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病人需要等，短则一两个月，长则一两年的也有。

孙宁看病，严肃认真，直接而不废话，病情交代清楚，是否需要做手术，要视患者病情及家庭条件决定。有位青海来的患者，家境不算很好，家长经过多方打听找到孙宁来治病。孙宁看完片子表示：他们住得离北京太遥远了，往来奔波不便；二则，手术在青海当地的医院即可以做，当即便推荐了专家给他们。

对此，孙宁常常举例说的，富人一年挣一千万，穷人一年挣一万，如果手术费是一万，仅相当于花了富人一年收入的千分之一，而对于穷人则是百分之百。这时，要选择适宜的方式予以施治，很多时候，并不是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而是适宜的就是最好的。

除了每周四的文献综述和查房会，等他忙完病房里的工作，总是先要去开早会交接班，之后便会去手术室。往往，一天的时光就在手术室里度过。

孙宁的手术，向来以细腻严谨著称，像完成一件艺术品。行医经年，他积累了丰富的临床与科研经验。于治疗小儿泌尿系统先天畸形，泌尿系统损伤，肾脏、膀胱肿瘤等最为擅长。

他实施最多的手术是关于尿道下裂（尿道异位开口于尿道腹侧），经手的病例已不胜枚举。他曾在《尿道下裂修复手术问题与再认识》（《中华小儿外科杂志》2015年三月第36卷第3期）一文中详细论述。被业界评为字字着力，无一句废话。

他认为，尿道下裂修复既是一门复杂精细的技术，也是一门需深入研究的艺术。既然与艺术相关联，美感至关重要。而随着时代的变化，患者对尿道下裂修复的技术和审美的期许都越来越高。

他介绍道，解放初期，可能人们觉得能这种手术术后能恢复正常功能就很好了，鉴于当时的技术水平，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但是随着医学技术在进步，人们的要求也随之提高。

据了解，尿道下裂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公元130-201年间，19世纪末出现较多手术治疗的文献报道，由于认识和技术的局限，当时以分期手术为主，仅以解决功能问题为目标。至20世纪末，文献报道的尿道下裂术式达300余种，此外，还有大量的改良报道。

尿道下裂的治疗是个性化的，既取决于患儿条件，也与医生经验有关。通常尿道下裂修复术，在阴茎上动刀一般要缝合200-300针、打800-1500个结节。除却恢复正常功能以外，孙宁还有着自己的审美要求，要做得好看，符合大众认为的正常外形。他说，此举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比如，正常功能是恢复了，但是大家都觉得不像，这事儿也挺令人苦恼的，每次提及都是难言之隐。”所以，他总是尽力做到最好。

他经常拿手艺人自比，点滴累积，体味匠心。于他而言，做手术，技术之外还有着艺术的自我成全。

他做手术，一丝不苟，十分安静，除了让护士递手术器械之外，几乎不说话。手术室里，一把小剪刀和着美迪线上下有规律的运动，被一双手操控着，安静的氛围里，只听得到仪器里传来的心跳声。左右的医生护士专注着自己负责的部分，像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多说一句话都是亵渎。

而，这只是一台平常的手术，而他的态度就在这样的平常里显现。而术后，他依旧不怎么说话，默默地坐在电脑前写病历。

唯一能打破这种安静的是，倘若其他大夫的手术遇到困难了，会请他过去帮忙解决。而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在记者跟访的过程中，同科室的大夫曾不止一次的来找过他。在前往手术室的同时，除了指导，甚至会亲自操刀。

就这样，平均每天三到五台手术的量，时间化作经验，让医生这个行业历久弥珍。

孙宁出身于军人家庭，这让他身上多少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1957年生人，将近耳顺之年，脾气还是不小。

有次，查房结束，一个护士向他诉苦，“孙主任，刚才那位家长骂我们，骂得可难听了。该处理的都给他们处理了，还一个劲儿地骂人。”他问了情况，径直走过去与骂人者理论。平素不苟言笑严肃寡言的孙宁，此时，却愿意为一个小护士仗义执言，着实让人有些惊讶。而孙宁的话语也是简单直接，他讲道理，对事不对人。家属自知理亏，马上主动道歉。

处事风格的严肃，难免让人产生敬畏之心，但往往也会让人留下难相处的印象。但他自己却并不在意。他的独特，外化的成分很少，纵观其行医之路，平顺，坦荡，则更多培养了他的内秀。

从医之始，其实是被选择。他说：“那时候，刚好赶上恢复高考，很兴奋。当时报的专业也很多，没想到会被医学专业选中，进了首都医科大学的门。”

1983年，首都医科大学本科毕业后，便开始进行实践，服从组织分配到儿童医院工作后，三年住院医生的磨练，让他对于医生这个职业有了更多体悟，“那时候，我们都是吃住在医院，就像住校一样，只有周六日其中一天可以回家，必须全面、深入感受医生的生活”。

大外科的生活氛围，轮岗的制度要求，以至于到儿童外科以及后来再到儿童泌尿外科，基本上也都是服从领导安排。孙宁说：“对我来说，在哪个科干都一样！”

上个世纪80年代，医学专业还不流行考研考博。他自言，一门心思都在看病上。虽然没有读硕士以及博士，孙宁却并未停止学习的脚步。1997年曾在美国芝加歌Rush医疗中心学习，1998年和2000年分别于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泌尿外科和香港大学外科学系学习。

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在香港大学的学习经历，当时外科专业开设有一门实践课，老师们会请专业演员来扮演患者家属，考察学生们危急情况下怎么和患者家属沟通。比如病人肝硬化晚期，脑癌、心脏病等，如何告知才能让家属比较好接受。孙宁说：“当时，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我就是直接跟患者家属说了病情，没想到，家属扑通一声倒地不起。”当然，老师会在事后一一告知应当委婉表达，不要过分刺激家属，教导如何根据实际情况选择适宜的方式予以开导交流。

此番学习，对他的行医理念颇有加持，加之受张金哲院士的影响，日后在青年医生入院行医时，他都会从人文医学的角度予以演讲。

目下，他的生活规律、简单，中午不食。早前闲暇时候，他会去钓鱼，现在，更醉心于莳花弄草。此外，便都是工作。这种清澈见底的生活，有时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和满足。

记者手记：

人们拿了多棱镜去观察他，折射的每一面都在被过度解读，扭曲的部分则任其疯长。

远远看他，低调，安静，刻板，疏离，不近人情；跟手术，几乎一晌无话，自顾自做事情，复杂精细与简单不苟，融合以并；走近了，才知，其人细致，严谨，认真，可爱，思维缜密，问他话，每每耐心作答，思考里见性情。

论语子张中言：“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这大约可以概括记者跟访孙宁的进阶历程。

他不许别人夸他，即便现任儿童泌尿外科主任的张潍平由衷钦佩其手术做得漂亮，发短信赞之，他也郑重其事回复“胡说什么”；东区医院给他写了报道，冠以大师之名，他看后作恼，说把他写得太好，建议他们撤稿，大家都以为是开玩笑，然而前一日还在刷屏的文章后一天点开就是“已删除”状态……

他常说，当医生靠的是真本事不是什么高大上的宣传，而且，跟名利场要有多远就离多远。

医生档案

孙宁

特级专家，主任医师，

北京儿童医院外科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