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他时,刚见面,没等我开口,他就先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其实我挺平常的,走的就是知识分子的最普通路线——上学、考大学、工作、一级一级积累,真没什么特别的……”
我装做没听到“挺平常、最普通”的字眼,追问道:“根据一些资料来看,您多年来对肺癌、食管癌、贲门癌,尤其对胸腺肿瘤、胸腔镜和小切口等微创手术方式及术后并发症防治有深入研究,研究成果还多次获奖。您能给我们具体讲讲医疗成就吗?”
不料,“知识分子”又郑重地给了我一个“纠正”——
“我理解的医学成就,只有像诺贝尔奖得主才能算得上有成就。这些成就能够给患者带来巨大“实惠”,带来一种全新而更有效的治疗方法。而对我来说,工作上的贡献就是治好病人,研究上的贡献就是总结那些被越治越坏的病例,提高治愈率。说成就,那就是在吹牛了!”
“但是,说实话,现在中国的医生,真的很苦!我今天要和你倒倒苦水、发发牢骚!”在他之后的倒苦水、发牢骚中,我又听出了点“知识分子”对医学、对病人、对医疗的情怀、付出和憧憬。
不久前,一位胸腺瘤病人手术后,突发双侧颈内静脉栓塞,因为颈内静脉是脑部血液循环的出口,栓塞直接导致病人脑部、脸部的异常肿胀。情况危急不说,更糟糕的是通过医院联系各大医院会诊的请求,都被婉拒了。被邀请会诊的医生听完“双侧栓塞”只有一个结论——没的救了。
李鉴默默地查起了血栓的相关资料,尽快地熟悉了深度血栓的治疗规范,比如病人使用溶栓剂之后的各种监测指标等,同时向熟识的血栓专家朋友们请教诊治方案。在对手术有把握的基础上,积极和患者、家属沟通,冲破禁忌,在术后第一天就给予溶栓、抗栓治疗,最终病人得以挽救。李鉴笑称——之后我快成半个血栓专家了。
李鉴的病人有两个特点,一是疑难杂症多,二是治疗后生存时间长。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常常能收到这样的短信——“李大夫,我是***,活了14年了,想请您吃个饭……”20多年、30多年的病人也不在少数……每次他看短信都很欣慰。
北京某重工企业的一位工程师,已经是李鉴20多年的病人朋友了,当年右肺上叶癌中期偏早,李鉴给他做了右肺上叶切除的手术。因为术后病理证明没有淋巴结转移,一直复查随诊,到现在20多个年头,一直没再复发。由于两人都在德国学习工作过一段时间,又增加了一些共同话题,渐渐地,成了朋友。
“按规范来说,肺癌病人手术后都要求定期复查,一般一年之内三个月复查一次,一年到三年之中每半年一次,三年之后一年一次。可是,不少病人不能坚持做到!”李鉴皱着眉头对我说。
那天,我跟访门诊中,一位来自山东潍坊带父亲来看肺癌的儿子得知我的来意,主动迎上来告诉我,李鉴刚给他父亲做完右肺中下叶癌切除手术,陪护期间,李大夫每天可亲的微笑、温和的语气和仔细的术后询问,给了他们一家极大的安慰,父亲恢复的进度也是奇迹一样令人兴奋。
当时在旁边候诊的另一位来自黑龙江省伊春市的肺癌患者,听到此处,也跟着频频点头,“是的,是的,李大夫特别亲切,之前我们听说在大城市看病难、入院难,但我们第一次看完李大夫门诊,他就立即给我们开了住院单,很快安排了手术日程。”
这在我之后的跟诊中也体会到了!
“会人财两空吗?”刚被确诊了肺癌并有手术机会的一位约摸60多岁的老太太忧心忡忡地问李鉴。
“您有多少财,能跟我透露透露么?”李鉴笑着问。
“这个手术要多少钱啊?”老太太紧追不舍。
“现在新农合可以报销了,可以做!”李鉴还是微笑。
“儿子没能耐,太贵咱就不治了!”
“谁说的呀?”李鉴一直在微笑,一面和老太太的儿子商量着开出了手术住院单。
“当年我亲眼见过一些很穷的病人,甚至连吃饭都成问题,为了求生他们坚持治疗,但是术后却常常因为并发症去世了。”李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断思考,加紧探索和研究。
譬如,之前食管癌病人术后很容易发生食管和胃接口“瘘”的现象,即接口部位的组织长不好,食物可能漏出来进入胸腔造成严重感染,死亡率高,长期困扰了手术的疗效。李鉴进行了系统的资料整理和分析,研究得出——手术中首先要注意接口的张力,张力不能过大、拉得太紧。第二血供一定要充分,不然会损坏血管。
另外,接口的手术方式上也做了改良,比如吻合接口时,为防止接口上的环不完整,可以先缝一个荷包。吻合后,包埋加固吻合处,既防止“瘘”的发生,又控制了反流。尤其是内引流和外引流,除了预防“瘘”的发生,还能利用引流管将食道、胸胃以及胸腔内东西引流出去,以尽快减轻感染,促进愈合。这类“瘘”的发生机制及恢复原理研究,大大降低了瘘的发生和死亡率,使治疗游刃有余,预置负压引流球成为常规。
再比如,由于淋巴管位于食管的旁边,胸导管里也是淋巴液体,当有食管肿瘤侵犯时,手术中容易发生断裂、破损,淋巴液可能因此进入到胸腔里,形成乳糜胸。李鉴尝试着在肿瘤侵犯比较严重的病例中,预防性把胸导管结扎起来,由此确定了需要结扎的病例及规范,后来这样的方法屡试不爽,百分之百地预防了乳糜胸。
此外,之前的食管癌和肺癌的传统开胸手术为了能把胸壁切口撑开,常常需要断肋骨甚至去除一条肋骨,然后通过切断肋骨经肋骨床进入胸腔,肋间血管损伤成为术后常见大出血原因。李鉴研究发现,大出血最多的地方就是肋间血管,于是他逐渐在传统的断肋骨手术方式基础上,学习先进经验,提出“不断肋骨”,这样二次止血的手术就少了很多。因为效果好,没有副作用,李鉴的“不断肋”手术逐渐普及开来。
而胸腺瘤和胸腺癌又是李鉴的另一块研究战地。胸腺瘤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肿瘤,虽然从病理分析来看属于良性肿瘤,但是有向周围侵犯的恶性行为,常常侵犯周围大血管,也常常合并各种与胸腺相关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因为临床上不多见,这一块的研究也被医学忽视。
李鉴把它拾掇起来,“不断肋骨”的微创术式也随之延伸过来。现在从部分胸骨劈开,胸骨旁肋间小切口,到运用胸腔镜技术,进行各种各样切口适应症研究。对哪些情况可以完全切除,哪些情况需要术前放疗及血管置换,术后效果进行了深入研究。使肿瘤大一些,复杂一些的病例,也可以采取部分胸骨劈开切除胸腺肿瘤,达到微创的效果。在这方面李鉴做出了开创性努力。目前,对于胸腺瘤,放疗效果很好。手术如果无法完全切除干净,微小残留再加上放疗,病人同样可以获得长期生存。
胸腺肿瘤几乎合并了所有自身免疫性疾病,比如重症肌无力、单纯红细胞减少症、红斑狼疮等,李鉴潜心钻研,发现肿瘤、自身免疫性疾病发生的机制,促进了肿瘤发生、治疗的研究,并提出部分肿瘤不适合免疫治疗。由于得到了同行的认可,李鉴不断被邀请参加在这方面的院内外会诊,甚至常有半夜要求紧急会诊的病例。
记得2年前的一个夜晚,大约半夜3点多,那个永保畅通的手机传来头颈外科医生焦急的请求,患者术后颈部血管大出血,要求胸骨劈开近心端血管夹闭止血,李鉴十分钟赶到,采用微创半劈开,暴露血管,迅速止血,挽救了患者生命。此时天己大亮。现在李鉴不仅成为纵隔肿瘤治疗的主力军,也成了紧急会诊的救火队。
“我1980年参加高考,原本想考北京邮电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因为分数落到了最后一个志愿-医学院。5年医学专业毕业后,成了医科院肿瘤医院胸外科建科后第四批医生。”没有理想的追随,没有立志的澎湃,面对媒体,李鉴说着大实话。
但多年来,李鉴没有马虎过,没有懈怠过,越做越深入,越做越精致,用他自己的话说,既然当了医生,那就认真踏实地尽力把它做好!
当年,李鉴做为主治医师之初就进修学习了心外科学,学习了胸部非肿瘤疾病的诊治方法,在德国哥廷根大学附属医院研修了胸腔镜技术,成为国内最早开展小切口、胸腔镜胸外手术和将心外等相关学科先进技术植入复杂胸外肿瘤治疗的一批医生。
他说,其实人体就是一架复杂的生物计算器和多功能集合体,一名杰出医生的标准应当是知识全面,树业有专攻。
“我要想对得起下一代,还是不做医生了吧?!”女儿在大学毕业选专业的那天,和李鉴开玩笑。因为和爱人都在肿瘤医院从医,孩子三岁那年,有一天夫妻俩都放不开医院的工作,只能把孩子独自留在家里。回家后才知道,孩子自己拿着开水瓶倒水洗脚。这么多年,李鉴回想起来一直都很后怕。回忆起孩子成长的日子,他最多的印象就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目前的中国医生,苦哇!”李鉴毫不掩饰地说。李鉴所说的医生之“苦”, 不仅仅是因为工作压力产生的身体之苦,更是由这个时代的医患“癌症”所带来的心灵之苦。病人多,为了留出充分的时间、空间妥善对待病人,李鉴在自己的事情上,抽不出足够的时间和精力。虽然现代医疗技术已经有了很大的发展,但是本应天然互信、互敬、互爱的医患信任关系竟然逐渐被纠纷、谩骂乃至殴打、杀害这样暴虐的字眼代替了。
但“苦”医生谈起中国当年科室老一辈专家们对肺癌高发地云南云锡和食管癌高发地河南林县的诊疗和病情控制,仍然津津乐道,看得出他那份不可磨灭的向往,他有自己对医疗的甜蜜畅想。
目前的靶向治疗就是跟踪肿瘤和正常细胞不一样的地方,找到它,攻击它。换句话说,肿瘤细胞有很多敏感点,靶向药物就是针对这些点来集中火力攻击,如果能继续研究出肿瘤细胞各个面的敏感点,并针对这些点研发出各种靶向药物,那么肿瘤就有希望变成可治愈的疾病了。“也许,将来的医院外科会越来越少了,肿瘤病人主要集中在病理室,做相关检测,看自己适合哪一类靶向药物,做好病理对症买药就行了,再也不用为床位、手术排队发愁了。内科医生那时也只需要看一看肺炎一类的疾病。
“靶向药物这方面的研究我们正在做!”李鉴乐呵呵地对我说着。,“但是,现在的医生很孤单,出了事儿,病患不满意了,医院很难及时介入,法律又没有成文的对医生的适当保护条例,什么都要医生负责。往往要到伤医甚至杀医事件爆发,社会才会给予关注。”他直言不讳,“患者大老远跑来看病,一次手术至少都是三、四万块钱,也很苦!”李鉴说,但医疗系统各个方面还是矛盾重重。
“比如我们科的大夫现在最苦恼的一个事儿,就是‘底下没大夫’!”李鉴所说的“底下没大夫”, 是目前中国的大医院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老医生不仅要承担很多复杂的、疑难的手术,还需要做一些整理材料、交代各种看病事项等等繁琐的事务性工作。因为这些医院体制上不招聘基层医生,主任医师、教授基本做完手术,还要埋头于各种事务当中,常常焦头烂额,第二天又要面对大量病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些都会进一步侵占医患的沟通时间和医生自身的休息时间。李鉴把这种不合理的科室人员结构称为“倒金字塔”。沒有一个相对完整稳定的队伍,人员频繁流动,良好的配合就很难形成,极大影响手术和科研。
李鉴到地方医院会诊,却发现常常病人数量太少,医生没事儿干(有些地区医院压根没有胸外科)。“这些问题,只有先从体制上捋顺了,医疗才能真正健康地发展下去。否则,以后问题会越来越复杂、越麻烦!”李鉴说出了自己的医疗畅想。首先,一个国家应该重视医生这个职业,医生的安全、福利待遇,该保障的就应该明确地保障起来。第二,一个科室,应该有一个完整的梯队,人事结构要合理。一个治疗组从教授、副教授,到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再到主治医师、住院医师等,应该齐备。
只有把很多国家层面的体制问题扭顺了,医疗才能顺畅地发展。否则,医院都在畸形发展——每个医院都在争着做大做强,病人越来越多,人才医生越来越多,楼盖得越来越好,这种企业模式会直接导致医生不仅疲于应付工作,而且也没有时间再做研究。
每年的年终总结,李鉴都留意着这些问题,可是一直没有很大的改善。“其实‘病’都好办。体制上的问题,我们真没法努力,只有政府来做。”李鉴曾经陆续从张家口附属医院、林县等地方的医院“拉”来许多进修大夫,以解燃眉之急。他说,他期待着看见自己这批老大夫们退休时,科室能迎来新气象。
李鉴
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
擅长
肺癌、食管癌、贲门癌、纵隔肿瘤(尤其对胸腺瘤)、胸壁肿瘤和胸部疑难病症的诊断及外科手术治疗。
兵器谱认证
肺癌、食管癌、纵隔肿瘤(尤其对胸腺瘤)、胸壁肿瘤。
出诊时间
周五全天
简介
1985年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协和医科大学博士。曾留学德国哥廷根大学西北医院外科。一直从事胸部肿瘤外科临床工作,对肺癌、食管癌、贲门癌、纵隔肿瘤、胸壁肿瘤和胸部疑难病症的诊断及外科手术治疗经验丰富。多年来对肺癌、食管癌、贲门癌,尤其对胸腺肿瘤,胸腔镜和小切口等微创手术方式,术后并发症的防治有深入研究,研究成果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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